这是一个矿洞一样的地方。

周围的石壁像是黑黢黢的煤渣，空间似乎一会儿变宽，一会儿又收窄，恍恍惚惚不够真切——这里真的是“现实”么？

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？

(资料图)

对于这个问题，少女无法回答。

时间和记忆都在混沌中沉浮，唯一能感觉到的，是对前方某种事物的恐惧。

没有一丝光，但少女却好像看穿了黑暗，或者说洞察了前方的黑暗中存在着某种可怕的东西，某种必须避开的东西。

少女转身向后跑。

漆黑的隧道仿佛没有尽头，随着自己的脚步，四面的石壁似乎还蠕动起来逐渐收拢。

咚 咚 咚 咚 咚——！

身后传来某种巨大物体快速移动的脚步声，简直像是密集的鼓点。

不妙——

必须快点逃走，至少找个躲藏之处——

但这条矿道却没有岔路，少女只能拼尽所能的跑，她感到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，四肢却反倒轻飘飘的，跑起来令人绝望的慢，手脚并用就好像无助的原地划水——

咚 咚 咚 咚——！！

少女回头看去。

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不死者，比周围的环境还要黑，双眼却燃烧红光。

干枯的身体覆盖着黑暗铠甲，一手拿布满歪七扭八长钉的塔盾，一手拿着不断滴血的波浪型长剑，躯体占据了矿道全部的空间。

它的嘴巴像爆炸一样大幅张开，朝少女咆哮。

好害怕。

害怕到灵魂都要被这吼叫冲散了一样。

少女更加用力的逃跑，却发现迈不开脚步，低头一看，地面居然冒出了数不清的僵尸，用力拉扯着少女的双腿，将她向地下拖拽。

放手——

放手！

咚 咚 咚——！！！

抬头一看，那个巨大不死者已经近在眼前，举起了利剑。

少女伸手去档，而利剑势如破竹切碎她的手臂，剖开、刺入她柔软的身体。

一下、两下、三下、四下——

少女仰面倒在地上，只能任由那利剑切割蹂躏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血肉横飞。

她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死。

她意识到自己将变成那些僵尸的一员。

如此弱小，如此不堪一击，没有一点还手之力…

可恶…

可恶！

少女想要咆哮，想要用沾满鲜血的手扇不死者一个耳光，却连这些也做不到，地下的僵尸们用无数只手抓住她的身体，捂住她的嘴。

不死者似乎终于蹂躏到满足了，停下来，将手中的波纹长剑高高举起——

朝少女的脸上狠狠扎进去。

·

“啊！”

少女惊醒了。

她瞬间握住藏在被窝里的小型战斧，半坐起身、飞快的左右扭头确认环境。

——是自己在旅馆的房间。

那个黑色的巨大不死者，「死亡骑士」——教国的人是如此称呼它的——它不可能在这里。

是梦。

“……唉，我这个笨蛋。”

她脸红起来，丢开斧头，揉了揉雪白的长发。

窗外的天色已经有微弱的亮光，像是一层白霜，大约凌晨五点左右吧，倒头继续躺一小会也行，但做了那种噩梦之后实在找不出半点睡意了。

少女是里·耶斯提杰王国的幸存者。

在耶·奈沃尔城大战死亡骑士，多亏路过的精钢级冒险者「朱红露滴」出手相助，才得以幸存的“传奇冒险者”——秘银级小队「四武器」的领队，丝卡玛·艾贝洛。

很多人来打听她关于那场战斗的回忆和感受，甚至有吟游诗人希望以此编写诗歌，所以仿佛具有了传奇色彩似的。

然而哪有那么多可说的。

——能回想起来的，就只有对死亡的畏惧而已。

当时因为战斗而情绪高昂，甚至立即做好了为同伴当垫背的觉悟，幸存下来的现在却开始一阵阵后怕，就像某种延迟发作的剧毒一样。

已经不是第一次做那种噩梦了。

很想向同伴倾诉，但要强的性格令她张不开口。更何况大家应该都很后怕，身为领队的她怎么能主动倒苦水。

丝卡玛穿戴整齐，也戴上了“秘银”挂牌，但是没戴头盔，任凭漂亮的白发随风而动。她一面烦恼，一面去到旅馆的公共洗浴间。

三米见方的大型水池，具有自动造水的魔法效果，源源不断涌出的清水顺着管道和沟渠流入周围一个个单间，供人盥洗使用。一共二十个单间，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三间关着门，大概也是住在这里的冒险者们在使用吧。

这种盥洗供水系统相当高级，丝卡玛以前从未见过，似乎还有专门的管道将水直接供应到这座旅馆的贵宾室。

能基本免费的住在这种高级旅馆，可以赞美说教国的招待非常周到吧！——但丝卡玛可说不出来。

受人太多恩惠本身就是麻烦事。

在灭国战争中用「传送」手段帮冒险者们逃出王国，已经能算是救命之恩了，然后又给这么好的待遇，令人觉得肯定有所图谋。

实际上，教国方面已经展现出“要求回报”的态度了。

“龙王国么……真是的，我们转移到这里来，可不是为了给教国当佣兵啊。虽然确实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…”

丝卡玛一边梳洗、给染白的头发补色，一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。

约半个月前，教国开始动员他们这些从王国招揽来的冒险者们，要他们做好准备去龙王国，以教国的名义支援那里抗击兽人。

这种表面是“动员”实际更像是“指令”的要求，理所当然引起冒险者们的不满，尤其还必须打着教国的旗号，令不少冒险者担心这是教国强行收编他们的第一步。

但毕竟受人恩惠在先，而且去龙王国抗击兽人，还能减轻一些抛弃王国带来的负罪感，所以有约一半的冒险者已经去了龙王国，包括教国招揽到的仅仅两支山铜级冒险者队伍。

目前还未动身的，就只有包括「四武器」在内的四支秘银级队伍。——虽然在经过和死亡骑士的一战后，丝卡玛隐约觉得自己的队伍也差不多要踏入山铜级了。

她不愿意去龙王国的原因，有两个。

首先是——

“…死亡骑士。”

她慢慢说出这个自己恐惧的名字。

教国在动员时提到了龙王国的现状——大概是因为冒险者们去了肯定会知到，所以不便隐瞒吧。

现状是，龙王国租借了魔导国的死亡骑士。

什么？那种东西是可以出租的么？——丝卡玛当时就跳了起来。

就以“抗击兽人”这个目标来说，在龙王国，死亡骑士可以算成“友军”吧。但是别开玩笑了，丝卡玛除非是疯了，否则绝不会和那种怪物并肩战斗。

不过也只有「四武器」反应激烈。其他并没有亲眼见过死亡骑士的冒险者们，反倒因此产生了好奇心，毕竟这是在“相对安全”的情况下见识见识传说级不死者的宝贵机会。

丝卡玛不愿意去的另一个理由更加现实，因为「四武器」小队目前缺少一位队员。

「四武器」由四人组成，其中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安德鲁——同时能用「火球」和「雷击」的强者——目前不在队伍里。

教国内有一座所谓“大学”的设施，甚至比帝国魔法学院还要高级，在听神官说了这种事之后，安德鲁便申请前去参观，说什么想找寻“触摸”第四位阶的“灵感”，目前还没有回来。

身为战士，丝卡玛不太懂魔法吟唱者的那些用词，但也没理由阻拦他。

话虽如此，神殿的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，与丝卡玛等人见面时，那表情就好像在说：“你们这些白眼狼，怎么还赖在这里啊”。

虽然确实有冒险者想赖到最后一刻，但丝卡玛脸皮薄，等安德鲁归队就准备去龙王国，象征性帮教国干点活，还掉人情，然后偷偷往卡塞纳斯城邦联盟转移。

那将会是艰辛的旅程吧，途中还得经过魔导国的属国，可谓危机重重。

而且就算到了城邦联盟，一切也得从头开始。原本在王国积累的人脉资源全部被魔导国给清零了……在帝国虽然有些认识的人，但帝国可不能待。

作为魔导国的属国，如果发现王国流亡过去的冒险者，帝国的地方官员肯定坐立难安。因为和普通难民不同，秘银级冒险者是不弱的武装力量，如果不上报的话，有被认为成“包庇”的可能。

上报给皇帝吉克尼夫那还算好的，最坏的情况是地方官员直接先将「四武器」捉起来送去魔导国，借此谄媚、表达忠诚。

所以别说是留在帝国了，就连从帝国借个道也是很危险的旅程——还是这样认为比较好。

圣王国也开始亲魔导国，听说为此还发展成了南北对立的分裂格局，再加上租借了死亡骑士的龙王国，魔导王的势力范围究竟扩张到什么地步了啊…

对于思考世界格局这种事，丝卡玛本来兴趣不大。

但现在不得不绞尽脑汁猜测——魔导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？魔导王下一个盯上的目标又是哪里呢？

不论如何，教国不宜久留。

从神官们的言论中，丝卡玛不出意外的发现，教国对魔导国有很强的对抗意识。支援龙王国这个行动本身，也是为了将魔导国在那里的声望和影响力抵消一部分。

长此以往暗斗下去，发展成又一场灭国战争也只是时间问题吧。

教国毫无疑问是强国，而且相当神秘、历史底蕴雄厚，但丝卡玛可不敢保证教国能打赢出租死亡骑士的国家。

原本，「四武器」之所以接受教国的招揽，也就只是想先赶紧脱离王国，在教国内休整一段时间看看情况。

因为理论上最适合转移的目的地——城邦联盟——实在是太遥远了。而且教国不支援王国，却暗地里招揽王国人才的做法令丝卡玛很厌恶，这种做法就像是在别人家的废墟里捡破烂。

“走！等安德鲁从大学什么的地方一回来就走，离开这里。”

丝卡玛低声自语，走出盥洗间。

虽然当了战士后抛弃了很多少女习惯，但打理仪容还是挺花时间，尤其一头染成雪白的长发更是费神。

原本是为了像“漆黑”、“朱红”、“苍”那样强调小队的“主色调”，王国都没了的现在，似乎已经没必要再维持“雪白”了吧…但这是丝卡玛的一点倔强。

舍弃这份倔强的话，感觉一起跨越生死的同伴们也都会散伙。

（各自开始新的生活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主意……不，身为领队的我怎么能这样想。还没有任何同伴提出散伙，既然如此，我的职责就是带大家走下去。）

丝卡玛一边给自己打气，一边来到了小队中担任盗贼的成员的房间门前。

“拉尔兹，差不多要去听晨祷了哟。”

敲门的同时这样说。

一件或许理所当然的事是，寄住在教国里，得隔一天一次的前往神殿，听神官们关于六大神的布道。

想也知道肯定包含着思想改造的意图吧。但是单纯当作一种知识去听也没有坏处，而且在这方面表现的积极一些，也能减轻白吃白住的负罪感。

门内没有应答。

“拉尔兹？”

又敲一遍，果然还是没有回应。拉尔兹虽然有些呆，但盗贼的机敏本事却是一流的，不可能在有人敲门的时候还蒙头大睡。

“又和那个吟游诗人搞上了么，真是的…”

有复数的吟游诗人来打听「四武器」和死亡骑士殊死对决的感受，其中有位娇美的女子，没少在床上“深入采访”拉尔兹。

看样子拉尔兹此时应该是睡在另一座旅馆了呢，之后如果没有准时去神殿，那可得借机好好嘲讽教训他一番。

丝卡玛移步到旁边的房间。

这里面住的也是「四武器」的队友——超棘手的队友。

敲门。

“莉莉内特，醒了么？”

“丝卡玛？”

房间里立即传来了女人的回应声，声线非常绵柔，虽然有些对不起身为神官职业的莉莉内特，但丝卡玛会联想到传说中榨取男性精华的女恶魔。

“小梅，帮我给丝卡玛开下门吧。”

“好…好的！莉莉姐！”

听到一个很嫩的小男孩的声音。

紧接着，门被打开了，是一个标准的南方人小男孩，深褐色的肌肤，乌黑的眼瞳和头发，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，非常可爱。

“诶……你谁？”

“我…我叫小梅！丝卡玛姐姐……莉莉姐说叫您丝卡玛姐姐就行…”

小梅低头害羞的说着，他的莉莉姐——莉莉内特从后面出现。

穿着睡衣，过于丰满的美丽身姿彰显无遗，神的徽章吊坠被夹在那两团巨型史莱姆中间，说成“渎神”或许都不过分。

“小梅是我找来的「弟弟」啦，哈哈。”

丝卡玛瞬间理解了现状。

仔细去闻，房间里似乎还残留有一股淡淡的、石楠花一样的气味。看来多亏了隔音的魔法，丝卡玛昨晚在隔壁房间才什么也没听见。

感到一阵头痛。

“我说莉莉内特……在教国这是犯法的吧喂！”

教国设立了所谓的“成年”标准，也就是二十岁，而像小梅这样的幼年，与之发生性关系更是严重的犯罪。

没想到小梅立即摇头。

“没事哦，丝卡玛姐姐，因为我并不是教国人，我和父亲从南方旅行过来，但是父亲一年前病逝了……”

“是哦，丝卡玛，我跟你说，这孩子按教国的说法是所谓的「黑户」，失去父亲后好可怜，明明是能用第二位阶精神系魔法的小天才，却只能在黑心老板手下当廉价劳动力！”

“诶？第二位阶？这个年纪！”

“很厉害吧！”莉莉内特凑到小梅身边，戳戳他的脸颊，令他像少女娇羞一般将头低到极限。

“回想当年，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才刚刚学会几个第一位阶呢。”

“没、没有的事！莉莉姐比我厉害多了！”

“嘿嘿，你这么说姐姐我很开心哟，真的。不过小梅将来肯定比我还要厉害啦，姐姐我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哟。”

“是…是的！帮我开启第三位阶之门的钥匙，一定就在莉莉姐身上！我会找到的，不管藏的多深，我…我也会找到的！然后成为第三位阶、第四位阶甚至第五位阶的大魔法师，让莉莉姐永远幸福！”

小梅抑扬顿挫这么宣言。

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么？丝卡玛仿佛看到小梅的眼睛里有混乱的漩涡在打转。

重申一遍，丝卡玛知道这样想很失礼，但无论怎么看，小梅都像是被恶魔给魅惑了。

“哎～姐姐我超～开心哟，小梅！”

莉莉内特从后面将小梅抱住，他的小脑袋便有一半陷入了莉莉内特的胸脯，脸瞬间升温，变成红枣色，头顶似乎还“噗”的一下冒出蒸汽。

“尽情在姐姐身上·寻·找·吧。这里那里的探索方法，都会慢慢教给你哟，嘿嘿嘿嘿嘿……”

“嗯…嗯！嗯嗯…！”

丝卡玛尴尬无比的捂住脸。

而莉莉内特接下来说的话，令丝卡玛更加尴尬。

“丝卡玛，人家有个不情之请啦……”

“什么啊？”

“我们「四武器」从王国涅槃重生，大家也变强了不少，也许是时候扩大规模了？”

“你不会是想……”

“让小梅加入我们好不好嘛！呐？拜托啦！”

莉莉内特双手合十，小梅也投来小孩子特有的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。

“啊啊…”

精神系是和魔力系、信仰系并列的第三大魔法系统，而且还蛮少见的，这样稀有的才子愿意加入队伍，丝卡玛当然没意见——唯一的担忧就是会不会让小队内风气败坏，导致人际关系出现裂痕。

但是强硬拒绝的话，感觉莉莉内特或许会优先追求自己的幸福。

在“小男孩”的话题上，这家伙从不开玩笑。

她在王国那时就有认真考虑嫁给伯爵的小儿子，不过那伯爵在幸存后舍弃了领地和贵族身份，如果一切顺利，现在大概是作为普通难民跑去雷文侯的领地了吧，献上「五色圣剑」的话或许不难保全自己和家人。

伯爵还挑明了问莉莉内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逃难，但是「四武器」是那场防卫战的指挥者，万一魔导王把死亡骑士和死亡战士“牺牲”的责任推到他们头上可不得了，往阴谋论的方向思考，伯爵之所以热情邀请她，搞不好就是为了在危机关头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羊。

虽然不认为那个爽朗的伯爵真会这样打算，但在这个身不由己的时代，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。

所以莉莉内特最终拒绝了伯爵的邀请。

但是在教国，身为神官的她倒是蛮自在的，又“魅惑”了个前途无量的小少年，如果忽视掉教国和魔导国开战的潜在风险，莉莉内特或许真的会想留在这里。

而少了神官，小队也就和散伙没太大区别了，不可能再长途跋涉跑去城邦联盟。

权衡利弊，丝卡玛做出了回答：“哈……还得和拉尔兹和安德鲁讨论一下才能正式决定，不过我是不反对啦。”

“谢谢，丝卡玛。”

“谢、谢谢了，丝卡玛姐姐！啊不，队长！为了莉莉姐我会超级超级努力的！”

“啊啊知道了，就拜托你了哟。”

这时候，几人突然听到了非常急促的敲门声。

不是在敲莉莉内特的房门，而是从丝卡玛的房间那边传来的，敲门的人是有多用力、多着急啊。

还隐约听到叫门的声音，在说“丝卡玛！丝卡玛！快开门，有重要的事要说！”

听声音是队里的盗贼，拉尔兹。

丝卡玛和莉莉内特快速对视了一眼，便开门朝自己房间那边张望，果然是拉尔兹，他一脸紧张的在敲门。

“这边。”

“哦！”

拉尔兹快步跑来，钻进房间。

丝卡玛皮笑肉不笑的说：“什么事这么慌张，难不成被吟游诗人小姐给仙人跳了？”

“笨、笨蛋！现在是调侃我的时候么！我跟你说十万火急…这个小鬼头是谁啊？”

“说来话长，不过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新队友呢。”

拉尔兹吃惊的眨眨眼，看看一脸如痴如醉笑容的莉莉内特，竟瞬间理解了一切，不再追问。

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，紧张兮兮压低声音说：“刚才，我从女诗人那回来的路上，碰到几个神官神色匆匆的赶路，那些平时道貌岸然的神官居然有些衣冠不整哟？我好奇心来了，便用盗贼的能力潜伏在他们后面跟了一截，偷听他们的谈话……”

“你啊！做这种事，要是被发现了，等于是给教国把柄抓。”

“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！你们知道我听到什么消息了么？我听到他们说魔导国已经打过来了！”

“诶——？”

“你说什么？魔导国——”

“而且首都好像都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！还有什么巨型昆虫，什么死亡骑士军团之类的东西，还有大森林的军队死光了什么的，还有还有、啊！总之他妈的该死，魔导国居然开始攻打教国了！”

“死、死亡骑士军团是什么鬼？”

军团？那种东西组成了军团——数十只，不，上百只么？魔导国用那种军团来攻打教国了么？

“开……开玩笑吧！？拉尔兹，告诉我你在开玩笑！这一点都不好笑！”

“真的！我听的一清二楚，赶紧跑回来通知你们…我们这可怎么办！丝卡玛，怎么办！”

丝卡玛一阵眩晕，扶住桌子才重新站稳。

最担心的事态，居然就如此突然的发生了。这根本不合理……魔导国毁灭王国甚至还不到两个月，为什么会突然对教国发兵？！

究竟是什么理由？该不会、该不会是因为察觉到教国暗中招揽王国冒险者，所以降下“惩罚”吧？

这个可能性，令丝卡玛直接血液凝固。

用正常人的理性来思考，这个可能性就像个笑话，但魔导国难道正常么？他们可是会为了“粮车被劫”这种事而毁灭一个国家哟？

难道这就是所谓的“现实”么？

“……跑，快跑！”丝卡玛面无血色的说：“莉莉内特，事态紧急，麻烦你用「讯息」联络安德鲁，让他立即逃离教国，我们在龙王国和他汇合！不，不对！”

龙王国也有死亡骑士。

如果魔导国真是要追杀王国的冒险者才对教国出兵，那么逃去龙王国跟自投罗网似乎没有什么差别。

正在绝望之际，丝卡玛注意到一脸紧张、躲在莉莉内特身旁的小梅。

“……对了！南方啊！”

“疑？”

“穿越沙漠非常危险，但是如果小梅能当我们的向导或许就好办了！小梅…听姐姐说，我们现在必须逃难去你的故乡，你可以当我们的向导么？”

“我、我…没很多自信，但我……我会努力的！一定不会让莉莉姐和大家失望的！”

这孩子好像是在逞强，丝卡玛心里一万个不安，但已经无暇他顾了。

“莉莉内特，联系安德鲁，告诉他逃往南方沙漠！具体的碰头地点等待进一步联络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他设定了几个用来证明身份的安全问答，还记得么？”

莉莉内特想了下，说：“首先是他去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，然后是第一任魔法老师的名字，最后还有学会的第一个魔法是什么，对吧？——「讯息」。”

数秒后，莉莉内特抿着嘴摇摇头。

“他没接？是因为不信任「讯息」魔法么？多联络几次引起他的注意。”

“不，感觉好像是根本找不到联络人……我再试一下，「讯息」………果然，这个感觉，是根本找不到联络人！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安德鲁去了非常遥远的地方，远到超出了「讯息」的适用范围，也就是说至少比龙王国还要遥远，或者……安德鲁死亡。”

“呃——”

“喂！不是吧？喂！”拉尔兹震惊的说：“死亡——难道魔导国已经袭击了所谓的「大学」？那确实和首都一样是重要地区没错，但——不是吧！”

“…假设安德鲁已经被杀。”

丝卡玛的口吻中缠绕着仇恨和不甘，语调近乎冰冷。

“我们先一步开始逃离教国，往南方转移，路上再继续尝试联络他，莉莉内特，可以么？”

“我知道了…”

“那么此地不宜久留，魔导国直接袭击了教国首都和大学，这种模式和王国那时相比，感觉很不一样，怎么说呢……好像有种「动真格」的感觉。”

气温仿佛骤然降低。

鬼才知道魔导国「动真格」的会使出多强的力量来。

丝卡玛等人此前一直倾向于认为，那一对死亡骑士和死亡战士，就是魔导国的终极王牌了，直到听教国人说那种东西已经打包出租给龙王国。

别妄想用“常识”去衡量魔导国，就如同海水不可斗量。

“丝卡玛，要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其他冒险者么？我想神殿方面恐怕不会对他们说出真实情况。”

丝卡玛厌恶的瞪了这么说的拉尔兹一眼。

心想，这家伙，竟然把如此困难的道德问题给抛过来。——不过仔细一想也无可厚非…谁让她是队长呢，这种抉择只有她能做。

“……很遗憾，不要说出去比较好，我是说，对我们的行动比较有利。大规模逃跑容易刺激神殿，万一引来镇压和追捕就讨厌了，说不定最后没被不死者干掉，却被同族给杀死。”

“说的也是…”

“神殿大概很快就会来动员冒险者参加城防，我们在那之前溜走，但是……找个隐蔽的地方用纸笔写上真实现状，其他冒险者能不能发现，又信或不信，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
“好！”

丝卡玛写了书信藏在公共洗浴间的供水系统某处，莉莉内特、小梅、拉尔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物资行装，仅十多分钟后，一行人已经从旅馆后门溜走。

刚一出来，眼尖的拉尔兹就要大家隐蔽。

“看，神殿的人这么快就来了，连副光神官长也在。”

神官们很明显的脚步匆匆，正从旅馆正门进去。

“一旦城市进入严防死守的状态，想溜掉就难了，我们快走！快！”

·

副光神官长，一位驼背到将近九十度的瘦小老头——西奥多罗·本多·艾尔丹走入大旅馆的时间是早上 5：50，发现有一支秘银级冒险者小队疑似跑路，是在 6：15。

几位年轻的随从神官中，有一位忍不住破口骂道：“忘恩负义养不熟的东西…他们跑不远，应该立即派人将他们当逃兵抓回来！”

西奥多罗朝这位神官挥了挥手。

“不用管。”

“副光神官长大人！但是不惩罚他们的话——”

“没有意义。”

西奥多罗衰老的双眼，总是耷拉在一起，像是睡着了一样，此时却睁开了一条缝，望向窗外的晨曦。

“如果他们真的能从如此绝望的现状中逃走，如果他们真的能找出突破口，我们反倒应该送上祝福，因为他们证明了魔导国给予的这份绝望并不是绝对的，我说的有错么…？”

“…您说的…没错。”

年轻神官痛苦的低下头。

·

这座城市叫做“耶利哥”。

坐落于靠近亚伯力恩丘陵的平原上，属于边境要害，设有阳光圣典预备队员的训练所，以及其他一些军事设施，所以就算完全没有圣王国那样的长长壁垒，丘陵的亚人类也不敢靠近。

是“神代列城”之一，也就是在诸神治理的时代建成，并由诸神命名的城市之一。

丝卡玛一行人来到城门处时，发现城市外围附属市集的人们正争先恐后往城里涌，即便有士兵们引导，场面也十分嘈杂混乱。

“怎么回事？难道——”

丝卡玛一瞬间想到了某个可能性，然后脸色煞白的问拉尔兹：“喂！这座城现在已经被袭击了么？”

“我哪知道啊！我偷听到神官们那种议论后赶紧跑回来跟你说，我——”

“上城墙看看！”

在耶利哥城这段时间，丝卡玛可没有闲着，积极帮助市民，甚至是参与士兵们的战斗训练，不仅扭转了普通人对外来户的一些偏见，还凭“秘银”的实力传播了正面声望。

几乎没有受到阻拦，几人登上城墙，这里许多士兵来来往往，很显然是在做着战斗准备。

而站在制高点，丝卡玛等人看到的是——

极其荒诞，只能称之为荒谬的景象。

东南西北，以及四个四十五度夹角，共计八个方向上，都出现了黑色的军队，它们组成整齐的方阵，在晨光中好像一股股黑色的潮水，从平原彼方不断上涌。

丝卡玛、拉尔兹、莉莉内特都像是石化般沉默了，小梅不理解，紧张的轮流看他们的脸——脸色全都差到极点。

丝卡玛举起望远道具，但是莉莉内特按住了她的手。

“还看什么呢？丝卡玛，看了会崩溃的，这恐怕是……”

“必须确认一下，必须……必须确认一下啊！”

丝卡玛挣脱她的手，用望远道具环视整个平原。

死亡骑士、死亡骑士、还是死亡骑士。

把个方阵全部由死亡骑士组成，每一个方阵都是好几千只！加起来绝对有数万……这种东西有数万…

丝卡玛像是被人掐住脖子。

像是潜水了要换气一样，她放下望远道具，扶住城墙大口喘气，拉尔兹过来搀扶，但她一把将其推开。

再次使用望远道具。

因为手在颤抖，所以看见的景色也在动摇着，可内容完全不变，数万只死亡骑士包围了耶利哥城，一点点靠近、靠近。

也能依稀看到死亡战士的身影，还有丝卡玛不认识的，骑着骷髅马的骸骨骑兵，举着魔导国的旗帜行进在方阵两侧。

丝卡玛再次放下望远道具，更加剧烈的喘气。

莉莉内特抚摸着小梅的脑袋，说：“人生真是不可预料呀，没想到短时间内亲历两次灭国战争，而且对手都是魔导国什么的……丝卡玛，我们的运气也是背到极点了呢。”

“别说了，莉莉内特，求你别说了！”

这就是「动真格」的么？

丝卡玛想再一次使用望远道具，但整个身体却在抗拒，不想再看哪怕一眼那种令人绝望的场景。

她逼自己，再次瞭望。

北面的方阵看来是主力，不仅死亡骑士数量更多，而且众多死亡骑士抬着一个像是大型车架的东西，一位冰蓝色的异形坐在上面，俨然如同将军，还有一位…像是人类的女人？

虽然是从八个方向压迫过来，但方阵与方阵之间还是有非常大的空隙，就算死亡骑士移动力惊人，但从缝隙中穿过逃跑的可能性——

看来并没有。

丝卡玛心里咯噔一下。

在每一个缝隙上，还安排着另一种不死者，是穿着黄金铠甲或者白银铠甲的骷髅们，虽然数量相对而言少的多，但离谱的是它们的装备全部散发出魔法的光辉…

不可能，根本不可能逃走。

根本——

“混账啊！！”

丝卡玛摘下头盔，将其用尽全力扔在地上，头盔直接瘪了一半。

周围忙碌的士兵们停顿了，望向这边，但很快就露出理解的表情。

“有这种事么！有这种事么！！怎么能有这种军队！魔导王是不死者的神么！？啊……啊…”

崩溃宣泄的丝卡玛没有注意到，自己这番话令周围的教国士兵们士气大减，有人甚至念出了死神的名号。

拉尔兹扶住她的肩膀。

“丝卡玛，我们……”

“回去吧，逃走和送死没什么差别，协助战斗，我们的经验或许有用。”

丝卡玛拼尽全力才没有自嘲的笑出来，继续说：“可能的活路只有两条，要么这座城有力量消灭那只冰蓝色异形，他看上去像是指挥官。要么，死撑下去，也许会像王国那时一样，在最后一秒有强者来支援……”

几人看着从四面八方逼近的死亡军团，面如死灰。

·

光副神官长，西奥多罗对垂头丧气的年轻神官们说：“既然无法避免死去，那就应该尽可能高洁的死去。”

“大人……”

“在绝望中窝囊发抖、在混乱中被敌人屠宰，还是冷静下来，集结起来，在最后的冲锋中牺牲呢？年轻人们，你们认为哪一种死亡更加高洁，更加配得上六大神的信徒？”

神官们面面相觑，表情都很扭曲，就像是尝了胆汁。

“大人的意思莫非是，主动出击…”

西奥多罗点点头。

“圣都已经毁灭的现在，守城等待支援是没有意义的，更何况世界上没有哪座城能在那种军队面前支撑片刻。考虑到魔导王执行彻底歼灭战的作风，我可以说——我们已经死了。”

“大人…！”

“就算如此，主动出击迎战那种军队也是笑话啊！”

西奥多罗转过身，背对着洒落的晨光。

“我们也不是白白死去。一只，哪怕能消灭一只死亡骑士，我们也算是无愧于神明，给予了魔导王一丝打击——我如此认为，你们呢？”

“我们…我们……”

西奥多罗脱掉了副神官长的衣袍，露出干瘦萎缩，却依然肌肉分明的肉体。

“生命可以被践踏，信仰不可以被屈服。老夫的背可以驼，尊严却永远是直的。……不认同的话，随你们躲在墙角里发抖也无所谓，但是认同的话，就行动起来吧。逃走的秘银级小队如果回来了，记得不准予以谴责，在这个濒临灭亡的时刻，每一个人类，都是我们共同的家人。”

“大人……大人！我们必死无疑了…么？所有人，所有……今天就要去神的身边了么！”

副光神官长，点点头。

年轻神官们忍耐不住，有的落下了泪水，但很快，一个一个都绷紧了脸孔，努力摆出坚毅的表情，回想起加入神殿时的誓言——将一切献给神。

西奥多罗扔掉了拐杖，手伸进魔法道具创造的「小型空间」，拿出一柄非常老旧，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使用过的双面战斧。

老练，肃杀的气息，如同干冰的雾气，从他看似昏花的双眼中散发出来。

他曾身为漆黑圣典第五席，是位狂战士。

今年，是活在人世第九十三个年头。他将战斧挥了一下，竟有种重逢老友的感觉。

“——去告诉每一个人，哪怕是妇女，老人和小孩，让每一个愿意战死的人去集结，战斗的目标很简单，只有一个词：为国捐躯。”

·

安莉害怕，很害怕。

应该说，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类，身处这样的死亡骑士军团中都会吓到魂不附体吧——哪怕是友军。

安兹·乌尔·恭大人的力量…根本就是无边无际。

安莉看了看坐在旁边的“将军”——科赛特斯。

（连这样高大威猛的异形也是安兹·乌尔·恭大人的手下啊…）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不、不！没事…”

“…不用害怕战场，安兹大人嘱咐过我要保障你的生命。还是说，对斯连教国心怀怜悯？”

怜悯——

安莉已经得知，屠杀了自己的村子的那群人，就是教国人。杀害了自己父母的，就是教国人，而他们这样做的理由，令安莉怎么也无法理解。

既不是怀有深仇大恨，也不是因为村庄有魔法瘟疫需要强行处理，甚至也不是想抢劫，居然只是为了逼出王国战士长…

为了这样的理由家破人亡，究竟算什么呢？

“……我不想怜悯。”

安莉有些出神。

“安兹·乌尔·恭大人认为必须毁灭教国对吧？那么我想……这就是对的吧，毕竟是对我恩重如山的那位大人的决定啊。”

安莉感觉科赛特斯似乎注视了自己几秒钟。

然后他说：“…不错。”

他递过来一个有些沉的包裹。

“安兹大人应该已经吩咐过你的任务了吧。”

“是的……”

“这次进军，不光要实际检验死亡骑士军团的作战能力，以及我的指挥能力……还要检验哥布林军团，对你是一次考验，像你丈夫那样，努力拿出让安兹大人满意的成果吧。”

“…是！”

安莉解开包裹，那里面是在她看来足以颠覆世界的一些魔法道具。

——「哥布林将军之号角」，整整五只。

召唤的哥布林们没有时间限制，本次召唤的还能和上次召唤的同时存在，这正是「哥布林将军之号角」的可怕之处——安兹·乌尔·恭大人这么说过，而这点，连安莉也能感觉到。

之前已经召唤了一支哥布林大军，这里有五只新的号角，全部吹响的话，意味着一共六支那样的哥布林大军。

连安莉也知道，这种军事力量足以轻松杀穿许多国家…了吧。

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由自己来使用呢？安莉想不通。为什么安兹·乌尔·恭大人不去找更加厉害的人才来使用呢？是因为自己已经使用过两只号角的缘故么？

（可我只是个村姑而已啊，呜呜呜……）

科赛特斯站了起来，从一片虚无中拔出一柄华丽到没边的长刀，反射的光芒令安莉觉得刺眼。

“——扎留斯。”

“有何吩咐？科赛特斯大人…”

骑乘魔兽跟随在旁边的蜥蜴人战士，低头问道。

科赛特斯说：“…好好看清楚，当无上至尊真心的想要彻底毁灭一个地方时，会使用何种军队、何种力量。…同样的话，也传达给其他人。”

“………遵命！”

那个叫做扎留斯的蜥蜴人战士，似乎打了个寒颤，放缓了魔兽的速度，退到了军阵后侧去，那里还有其他一些蜥蜴人、掘土兽人等。

死亡骑士们虽然好强好强，但似乎无法灵活使用投石装置等器械，为此大军中也带了好多位生者，以及配套的辎重。

科赛特斯将长刀凌空一挥。

空气被一斩两段的声音，掀起的强风吹拂着安莉的衣服。下一刻，长刀直指前方的教国城市，耶利哥。

“…进军！”

唔吼吼吼吼吼——！！！

数以万计，所有的死亡骑士在同一时刻咆哮了起来。

在空旷的平原上，这一齐的吼声仿佛要将大地撕碎，仿佛将整个天空染成了死亡的漆黑。

耶利哥城的城墙上，好像有好几人因为这道吼声，被吓的掉到地上。

而安莉也拿起「哥布林将军之号角」中的一只，全力吹响——

·

整座耶利哥城被夷为平地，是仅三小时以后的事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备注：

「哥布林将军之号角」这东西，我想大家应该都不至于忘掉。需要着重提醒一下的是，“哥布林没有时间限制”、“两批哥布林能同时存在”都是原著的设定。

第九卷中，安莉召唤来新的哥布林大军，之前的那些哥布林也依然存在。

我想游戏时代应该不是这样的，是因为在异世界，这些哥布林被算作独立存在了的缘故么？也许吧，总之安莉大将军的价值不小。

玩家道具栏，我们知道，相同的物品会叠加在一起只占一个格子，那么存两个是存，存九十九个也是存，鬼知道仓鼠安兹还有多少个哥布林号角呢。

好了——

就“毁灭教国”来说，我想值得写的已经差不多写完了。追捕想传送逃走的漆黑圣典成员、毁灭“大学”、死亡骑士大军的围攻，都算是比较有特色的吧。

应该算做到“平推，但也推的蛮有意思”了？我想也丰富了教国的设定。

那么，下周开始，是「六百年历史的句点」。

让我们聚焦神官长们和漆黑圣典最后的挣扎吧，南雁版的“死神第一随从”当然也将登场。而他们面对的当然是——安兹，以及夏提雅。

南雁在加倍用心的肝文，敬请期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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